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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岡子規評木屑錄|注釋

巧於釣者,不強求釣而魚爭上鈎。拙於釣者,則撰(1)餌換地,銳意求釣而魚終不上鈎。吾兄成詩文,不必鍊磨雕琢,不必用意勞心,而其文也錦繡,其詩也珠璣。敘山狀水,或流暢平易,或奔放峻拔。紙上山躍,筆端海湧。記魚形鳥,精緻而不冗,簡雅而易解。嗚呼!吾兄修何學得何術而至此域耶?古人讀萬卷書,又為萬里之遊,真如吾兄所謂。雖然吾兄未讀萬卷書也,而其所作詩文,未曾不得古人之真髓。吾兄未為萬里遊也,而所記詩文,未曾不豪壯雄健,與泰山高,與江河長。嗚呼!吾兄修何學得何術而至此域耶?開書讀焉,庶人可為公卿;就師學焉,白痴可為碩儒。若夫不學不修而臨機(2),則金句玉章爭上筆端者,則先天之性使之然也。如吾兄不言天稟,則將何言天稟耶?余自幼好文屬詩,未曾顧校課也,而時欲敘景勝攄(3)胸懷。千思萬考,費日徹夜,而墨滯筆澀。漸所得者,則不過蕪詩惡文。比之吾兄,豈啻(4)釣者之巧拙而已哉?余知吾兄久矣,而與吾兄交者,則始於今年一月也。余初來東都,求友數年,未得一人。及知吾兄,乃竊有所期,而其至辱知己。而憶前日,其所得於吾兄,甚過前所期矣。於是乎,余始得一益友,其喜可知也。余知吾兄長於英文也久,而見吾兄漢文則始於此《木屑錄》也。余與吾兄入校也,共學鴃舌草蟹文(5),而吾兄嶄然現頭角,話蠻語猶邦語(6)。然余以為長於西者概短於東,吾兄亦當不知和漢之學矣。而今及見此詩文,則知吾兄天稟之才矣。其能詩文者,則其才之用耳,不必問文字之自他與學問之東西也。如吾兄者,千萬年一人焉耳。而余幸得接咳嗽(7),豈可不敬而愛之哉?然而曩者(8)接吾兄時,使余一驚。而今復讀此詩文,使余再驚。不知後來復欲揮何等奇才,而使余幾驚耶?余辱拜觀,且妄為批評。今及還璧(9),復題一言於卷尾,請恕焉。 明治二十二年十月十三日夜於東台山下僑居 獺祭魚夫常規謹識 (1)撰:通「選」。 (2)臨機:面對情況,掌握事機。 (3)攄,ㄕㄨ:抒發。 (4)啻,ㄔˋ:只、僅。 (5)鴃舌草蟹文:此指應為英文。 (6)蠻語應為英語,邦語為日語。 (7)咳嗽:出聲、說話。 (8)曩者:以前。 ( 9 )還璧:將物品完整無缺的歸還本人。 參考資料: 木屑録 本編 - 国立国会図書館デジタルコレクション 木屑録 解説 - 国立国会図書館デジタルコレクション 夏目漱石 木屑录(1) - 哔哩哔哩 夏目漱石 木屑录(2) - 哔哩哔哩 ...

夏目漱石:木屑錄、四|注釋

誕生寺在房之小湊(1),北華宗祖日蓮生於此。後人建佛剎於其廬址,故名曰誕生寺。寺負山面海,潮水涾沱(2),匯而復洑(3),所謂鯛浦是也。余在京,聞鯛浦之奇熟矣,乃賃舟而發。距岸數町,有一大危礁當舟。濤勢蜿蜒延長而來者,遭礁激怒,欲攫去之而不能,乃躍而超之。白沫噴起,與碧濤相映,陸離為彩。礁上有鳥,赤冠蒼脛,不知其名。濤來一搏而起,低飛回翔。待濤退,復於礁上。余與諸子呼奇不歇。舟人笑曰:「此不足道也,使客觀更大奇者。」乃令一人持杓立舳(4),自在艫(5)操櫓(6)。杓方五寸,盛鰮(7)數百。柄長五尺,立者持其端,如將揮杓投鰮於水者,竢(8)令未發。舟人乃顧余曰:「客但觀水。」余因憑舷(9)俯凝視。頃之,舟人呼曰:「鰮鰮四散。」應聲而下。忽有綺紋生於水底,簇然而動。既漸近,諦觀(10)之,則赤鬃(11)無數,排波而上,以爭鰮也。時日方午,炎暉射波。波光爀爍(12),錦鱗赤章(13),出沒於其間。或潑溂(14)露鬣(15),或踴躍出頭,眴彩燦然。環舟數步間,一時皆為黃金色矣。舟人曰:「漁父舟行十里,始能捕棘鬣魚。」今此水距岸僅數丁(16),而斯魚群生,既奇矣。爭鰮不畏人,更奇矣。若夫(17)濤礁相嚙,風水相鬥,則所至而有,安足為奇哉?既捨舟,步抵於誕生寺,觀其所藏書畫數十幅,日蓮所書最多。僧云:「高祖(18)生時,其家人得棘鬣二尾釣磯上,明日亦得焉,如此者七日。自是土人以高祖故,不敢捕此魚,又崇稱明神,不稱其名。或有竊捕者而食者焉,必病瘧死。」 自東金(19)至銚子(20)途上口號(21) 風行空際亂雲飛,雨鎖秋林倦鳥歸。 一路蕭蕭荒驛晚,野花香濺綠蓑衣。 賃舟溯刀水,舟中夢鵑娘。鵑娘者,女名而非女也 扁舟行盡幾波塘,滿岸新秋芳草長。 一片離愁消不停,白蘋花底夢鵑娘。 天明,舟達三堀,旗亭(22)即事(23) 煙霧夢夢(24)看不見,黎明人倚碧欄干。 江村雨後加秋意,蕭瑟風吹衰草寒。 客中憶家 北地天高露若霜,客心蟲語兩淒涼。 寒砧和月秋千里,玉笛散風淚萬行。 他國亂山愁外碧,故園落葉夢中黃。 何當後苑閒吟句,幾處尋花徙繡床。 別後憶京中諸友 魂飛千里墨江湄,湄上書樓楊柳枝。 酒帶離愁醒更早,詩含別恨唱殊遲。 銀紅照夢見蛾聚,素月匿秋知雨隨。 料得洛陽才子伴,錦箋應寫斷腸詞。 余之草此篇也,執筆臨紙。先思其所欲書...

夏目漱石:木屑錄、三|注釋

保田之北,沿海行五百步,鋸山崒然(1)當面,嵾嵯(2)不可步。數年前,官命辟(3)巖鑿洞若干,以便往來。自是過者無復躡蹻(4)曳杖之勞,得驅車縱覽山海之勝也。洞高二丈,廣視高減其半,甃(5)磚造洞口,以防其崩壞,嚴然如關門。洞中陰黑,溪流浸岩,兩壁皆濕,或滴瀝流下。曳屐而步,跫音戛然(6),久而後已。洞路直條,過者遙見洞口豁然,水光瀲灧(7)映之,以為洞接海。既出洞,則石路一曲,而身在怪岩亂磄之間,如此者數次。每過一洞,頭上山石益犖确(8),腳底潮水亦益匒匌(9),真奇觀也。同遊之士井原某,常好辯。每說山水之勝,嘖嘖名狀不已。此日緘默,不發一言。余問其故,則曰:「非不欲言也,不能言也。」 大愚山人(10),余同窗之友也。賦性恬澹,讀書談禪之外,無他嗜好。一日寄書曰:「閒居無事,就禪剎讀佛書,時與童兒遊園捉蟬。」其高逸如此。山人嘗語余曰:「深夜結跏(11),萬籟盡死,不覺身入於冥漠也。」余庸俗,慵見露地白牛(12),不顧無根瑞草(13)。視之山人,有愧多矣。 余既看保田隧道,樂其觀瑰怪也。明日,為之詩曰:「君不見鋸山全身石稜稜(14),古松為髮髮鬅鬙(15)。橫斷房總三十里,海濤洗麓聲渤漰(16)。別有人造壓天造,劈巖鑿石作隧道。窟老苔厚龍氣腥,蒼崖水滴多行潦。洞中遙望洞外山,洞外又見洞中灣。出洞入洞幾曲折,洞洞相望似連環。連環斷處岸嶄窄,還喜奇勝天外落。頭上之石腳底濤,石壓頭兮濤濯腳。」 保田之南里許有灣,窈然(17)為半月狀。灣之南端,一巨岩高五丈,上豐下削,狀如巨人之拳,砉然(18)裂地而起。掌之下端稍坦平,可坐數人。其上巑岏(19),張開如簦,望之欲墜不墜,如惴惴焉有不安者。因憶二年前與柴野是公為江島(20)之遊,黎明上山,時海風猋作,草樹皆俯。是公跳叫曰:「滿山之樹,皆戰戰兢兢矣。」余為絕倒(21)。使是公看此岩,亦必曰戰戰兢兢臨深淵。巨岩之後,又有一大石彌縫(22)之,起伏數十步。余蹋(23)石臨水,時天晴風死,菜藻毿毿(24)然,搖藍曳碧。游魚行其間,錦鱗赬尾,忽去忽來。水底螺石布列,如可捫而觀焉。倒竿而測其深,則至沒竿水觸手而不能達也。蓋潮水澄清,日光透下而屈曲,故水底物浮浮焉如在近,而其實在數尋之下矣。余觀其風物之沖融(25),光景之悠遠,心甚樂焉。乃執筆為之記,而亦不能無嘆也。嗚呼!天下之奇觀亦多矣,雖甚好遊者不能盡觀而盡記也。而其平居登...

夏目漱石:木屑錄、二|注釋

客舍得正岡獺祭(1)之書,書中戲呼余曰郎君,自稱妾。余失笑曰:「獺祭諧謔,一何至此(2)也?」輒作詩酬曰:「鹹菜射顏顏欲黃,醜容對鏡易悲傷。馬齡今日廿三年,始被佳人呼我郎。」昔東坡(3)作篔簹(4)竹詩贈文與可(5),曰:「料得清貧饞太守,渭濱千畝在胸中。」與可與其妻燒筍晚食,發函得詩,失笑噴飯滿案。今獺祭不過弱冠,未迎室,且夏日無得筍之理。然得詩之日,無噴飯滿案,與與可同耶?余歸家又得獺祭之書,次余韻(6)曰:「羨君房海醉鵝黃,鹹水醫痾(7)若藥傷。黃卷(8)青編(9)時讀罷,清風明月伴漁郎。」余笑曰:「詩佳則佳矣,而非實也。」余心神衰昏,不手黃卷久矣。獺祭固識余慵懶,而何為此言?復作詩自慰曰:「脫卻塵懷百事閒,儘(10)遊碧水白雲間。仙鄉自古無文字,不見青編只見山。」 余相(11)房地,三分之,其二則山矣。山不甚高,然皆峻削衝空,石質土膚,絕無合抱樹。叔子之所謂孤劍削空,從天而仆者(12),比比皆是。東北一蜿蜒橫截房總者,最高最峻,望之,峰峰嶮巉如鋸刃向碧空而列,名曰鋸山。鋸山之南端岐(13)為三,中央最高者曰琉璃峰,其東稍低者曰日輪峰。其西最低曰月輪峰,而日本寺在峰之中腹。聖武帝時(14),僧行基奉敕東下,相此山曰:「是真靈境也。」遂開山創寺,建院十二、坊一百。良辨、空海、慈覺等諸僧先後皆來遊焉,其所手刻佛像,今猶存云。其後興廢不一。安永(15)中,山僧愚傳得石於伊豆(16),命工刻羅漢像一千,合空海等所雕者,凡一千五十有三,安之山。自是寺以羅漢著,遊者或比之豐之耶馬溪(17)云。己丑(18)八月某日,余與諸子登焉。溪行五百步,得山門,赭堊(19)剝落,甍(20)散欄摧。遊者皆書其名壁上而去,塗鴉滿扉,殆不可讀。又登數十步,得一小池。柳陰四合,紅蕖(21)湛然。山風時一過,荷葉微動,葉上露珠,潛潛搖曳,欲墜不墜。沿池左折,登石磴(22)數級,得平地數十弓(23)。芭蕉梧桐之屬,森然成陰。構小屋二於其中,茅檐(24)竹櫺(25),如耕織之家。問之,則曰山僧之居也。時日既高,而鎖門閉戶,闃(26)如無人。導者云:「維新之變,朝廷收寺屬宅地田園。沒之官,山遂殆墟焉。」余徘徊重蔭交柯之間,想見往時緇徒(27)豪奢,袈裟錦繡,往來於朱廊彩階之間,愴然久之。屋前軟草如氈,峰巒缺所,遙瞰溟渤(28),雲鳥風帆,歷歷可指。經是路漸險,攀岩捉蘿而上,遙見石佛雜然列於巖上。欲走...

夏目漱石:木屑錄、一|注釋

余以八月七日上途。此日大風,舟中人概皆眩怖不能起。有三女子坐於甲板上,談笑自若。余深愧鬚眉漢不若巾幗者流,強倚欄危坐,既欲觀風水相鬪之狀,蹣跚而起。時怒濤掀舟,舟欹(1)斜殆覆。余失步傾跌,跌時盲風(2)猋(3)至,奪帽而去。顧則見落帽飄飄,回流於跳沫中耳。舟人皆拍手而大笑,三女子亦囅然(4),如嗤余亡狀,為之忸怩(5)。 余自遊於房,日浴鹹水。少二三次,多至五六次。浴時故跳躍為兒戲之狀,欲健食機也。倦則橫臥於熱沙上,溫氣浸腹甚適也。如是者數日,毛髮漸赭,面膚漸黃。旬日之後,赭者為赤,黃者為黑,對鏡爽然自失(6)。 興津之景,清秀穩雅,有君子之風。保田(7)之勝,險奇巉峭(8),酷似奸雄。君子無奇特驚人者,故婦女可狎(9)而近。奸雄變幻不測,非卓然不群者,不能喜其怪奇峭曲之態也。嘗試作二絕較之,曰: 風穩波平七月天,韶光入夏目悠然。 出雲帆影白千點,總在水天髣髴(10)邊。 西方決眥(11)望茫茫,幾丈巨濤拍亂塘。 水盡孤帆天際去,長風吹滿太平洋。 余長於大都紅塵中(12),無一丘一水足以壯觀者。每見古人所描山水幅,丹碧攢簇(13),翠赭交錯,不堪神往。及遊於東海,於房總,得窮山雲吐吞之狀,盡風水離合之變,而後意始降矣。賦一絕,曰: 二十餘年住帝京,倪黃(14)遺墨暗傷情。 如今閒卻壁間畫,百里丹青入眼明。 同遊之士,合余五人,無解風流韻事者。或被酒(15)大呼,或健啖(16)侍食者,浴後輒圍棋鬪牌,以為消閒。余獨冥思遐搜(17),時或呻吟,為甚苦之狀。人皆非笑,以為奇癖,余不顧也。邵青門(18)方構思時,類有大苦者。既成,則大喜,牽衣遶床狂呼。余之呻吟,有類焉,而傍人不識也。 一夕,獨不寐,臥聞濤聲。誤以為松籟(19),因憶在家之日。天大寒,閉戶讀書時,星高氣清,燥風颼颼。窗外梧竹松楓,颯然(20)皆鳴。屈指既數年,而余碌碌(21)無狀,未有寸毫進於學,又漫遊為山海之遊,不知歲月倏忽,老之將至。視之當時若學,豈不忸怩哉? 南出家山百里程,海涯月黑暗愁生。 濤聲一夜欺鄉夢,漫作故園松籟聲。 (1)欹,ㄧ:傾斜不正。 (2)盲風:大風、疾風。 (3)猋,ㄅㄧㄠ:迅速。 (4)囅然,ㄔㄢˇ ㄖㄢˊ:開懷大笑的樣子。 (5)忸怩,ㄋㄧㄡˇ ㄋㄧˊ:慚愧難為情的樣子。 (6)爽然自失:失意茫然,不知所從。 (7)保田...